三体()第13章 寂静的春天(1)

刘慈欣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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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以安岭。

“顺山倒咧——”

随着这声嘹亮的号子,棵如巴特农神庙的巨柱般的落叶松轰然倒,叶文洁拿起斧头和短锯,开始去除巨的枝丫。每到这时,总觉得自己是在为个巨整理遗甚至常常有这样的想象:这巨就是自己的。两年那个凄惨的夜晚,在太平间为整理遗容时的觉就在这时重现。巨松那绽开的树,似乎就是累累的伤痕。

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六个师四十个团十多万就分布在这辽阔的森林和草原之间。刚从城市到这陌生的世界时,很多兵团知青都怀着漫的期望:当苏修帝国主义的坦克集群越中蒙边境时,们将飞地武装起,用自己的血构成共和国的第屏障。事实,这也确实是兵团组建时的战略考虑之。但们渴望的战争就像草原天边那跑马的远山,清晰可见,但到了眼,于是们只有垦荒、放牧和砍伐。这些曾在“串联”中燃烧青的年发现,与这广阔天地相比,地最的城市是个羊圈;在这寒冷无际的草原和森林间,燃烧是无意义的,腔热血,比堆牛粪凉得更,还者有使用价值。但燃烧是们的命运,们是燃烧的代。于是,在们的油锯和电锯片的林海化为荒山秃岭;在们的拖拉机和康拜因(联收割机)片的草原被犁成粮田,然成沙漠。

叶文洁看到的砍伐只能用形容,拔的安岭落叶松、四季常青的樟子松、亭亭玉立的桦、耸入云天的山杨、西伯利亚冷杉,以及黑桦、柞树、山榆、曲柳、钻天柳、蒙古栎,见什么伐什么,几百把油锯如同群钢铁蝗虫,的连队所,只剩片树桩。

整理好的落叶松就被履带拖拉机拖走了,在树头,叶文洁那崭新的锯断面,常常意识地这么,总觉得那是的伤,似乎能树的剧突然看到,在树桩的锯断面,也有只在的手,那手传达的心灵的,与产生了共振。那手虽然很皙,但能够看是属于男的。叶文洁抬头,看到树桩的沐霖,个戴眼镜的瘦弱青年,是兵团《生产报》的记者,天刚到连队采访。叶文洁看写的文章,文笔很好,其中有种与这个放环境很协调的,令很难忘。

“马钢,。”沐霖对个小伙子喊,那壮得像这棵刚被伐倒的落叶松。记者问:“这棵树多年纪了?”

“数数呗。”马钢指指树桩的年说。

数了,三百三十多岁呢。锯倒它用了多时间?”

到十分钟吧,告诉是连里最的油锯手,到哪个班,流旗就跟到那。”马钢看去很奋,让记者注意到的都这样,能在《生产报》的通讯报脸也是很光荣的事。

“三百多年,十几代,它发芽时还是明朝呢,这漫的岁月里,它经历多少风雨,见多少事。可几分钟就把它锯倒了,真没觉到什么?”

想让觉到什么呢?”马钢愣了,“棵树嘛,这里最缺的就是树,比它岁数的老松多的是。”

“忙的去吧。”沐霖摇摇头,坐在树桩子叹息了声。

马钢也摇摇头,记者没有报趣,令很失望。“知识分子毛病就是多。”说的时候还瞟了的叶文洁,的话显然也包括了

树被拖走了,地面的石块和树桩划开了树,使它巨绽。它原所在的位置,厚厚的落叶构成的腐殖层被里很,陈年落叶使呈暗,像血。

“小叶,歇歇吧。”沐霖指指树桩着的另边对叶文洁说。文洁确实累了,放,走和记者背靠背地坐着。

沉默了好沐霖突然说:“看得觉,在这里也就们俩有这种觉。”

文洁仍然沉默着,沐霖预料会回答。叶文洁平时沉默寡言,很少与流,有些刚甚至误认为是哑巴。

沐霖自顾自地说去:“站时就到这个林区,记得刚到时是晌午,接待们的吃鱼,在那间小树屋里四看看,就烧着,哪有鱼,见饭的拎着擀面杖去,到屋的那条小河中‘乒乓’几子,就打几条多富饶的地方,可现在看看那条河,条什么都没有的浑,现在整个兵团的开发方针是搞生产还是搞破?”

这种想法是从哪呢?”叶文洁声问,并没有透对这想法是赞同还是反对,但能说话,已经让沐霖很了。

刚看了本书,触很能读英文吧?”看到文洁点点头,沐霖从包中掏本蓝封面的书,在递给文洁时,有意无意地四看了看,“这本书是六二年的,在西方影响很。”

文洁转书,看到书名是《silent spring》(《静的天》),作者是rachel carson。“哪的?”声问。

“这本书引起了级的重视,参,负责翻译与森林有关的那部分。”

文洁翻开书,很引住了,在短短的序章中,作者描述了个在杀虫剂的毒害正在去的静的村庄,平实的语言背显现着颗忧虑的心。

想给中央写信,反映建设兵团这种负责任的行径。”沐霖说。

叶文洁从书抬起头,好半天才明意思,没说什么又低头看书。

想看就先拿着,最好别让其看见,这东西,沐霖说着,又四看了看,起离去。

三十八年,在叶文洁的最时刻,回忆起《静的天》对自己生的影响。在这之类恶的面已经在的心灵可愈的巨创,但这本书使类之恶第行了理的思考。这本应该是本很普通的书,主题并广阔,只是描述杀虫剂的滥用对环境造成的危害,但作者的视角对叶文洁产生了巨的震撼:切尔·卡逊所描写的类行为——使用杀虫剂,在文洁看只是项正当和正常的、至少是中的行为;而本书让看到,从整个自然的视角看,这个行为与“文化革命”是没有区别的,对们的世界产生的损害同样严重。那么,还有多少在自己看是正常甚至正义的类行为是恶的呢?

再想去,个推论令寒而栗,陷入恐惧的渊:也许,类和恶的关系,就是洋与漂浮于其的冰山的关系,它们其实是同质组成的巨,冰山之所以被醒目地认,只是由于其形同而已,而它实质是这整个巨中极小的部分类真正的德自觉是可能的,就像可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到这点,只有借助于类之外的量。

这个想法最终决定了叶文洁的生。

四天,叶文洁去还书。沐霖住在连队唯间招待里,文洁推开门,见疲惫地躺在和木屑,见到文洁,

“今天了?”文洁问。

连队这么时间了,能总是甩手到转,劳得参加,三结嘛。哦,们在雷达峰,那里林木真密,地的腐叶齐膝真怕中了瘴气。”沐霖说。

“雷达峰?!”文洁听到这个名字很吃惊。

“是,团里急任务,围着它伐圈警戒带。”

雷达峰是个神秘的地方,那座陡峭的奇峰本没有名字,只是因为它的峰面巨的抛面天线才得此名。其实,稍有常识的都知是雷达天线,虽然它的方向每天都会化,但从未连续转。那天线在风中发低沉的嗡嗡声,很远都能听到。连队的只知那是个军事基地,听当地说,三年建设那个基地时,曾用巨,向峰架设了线,开辟了条通向峰的公路,有量的资沿公路运去。但基地建成,竟把这条公路拆毁了,只留条勉强能通行的林间小路,常有直升机在峰起降。

那座天线并总是现,风太时它会被放倒,而当它立起时,就会发生许多诡异的事:林间的得焦躁安,林群地惊起,也会现头晕恶心等许多明症状。在雷达峰附近的还特别容易掉头发,据当地说,这也是天线才有的事。

雷达峰有许多神秘的传说:雪,那个天线立起,这方圆几里的雪立刻就成了雨!严寒中,雨在树冻成冰,每棵树都挂起了冰挂子,森林成了晶宫,其间断地响着树枝被断的“咔嚓”声和冰挂子坠地的“轰轰”声。有时,在天线立起时,晴现雷电,夜间天中能看到奇异的光晕雷达峰警戒森严,建设兵团的连队驻扎,连件事就是让所有注意擅自靠近雷达峰,否则基地的岗哨可以经警告就开星期,连队里两个打猎的兵团战士追只狍子,觉追到了雷达峰,立刻招自半山岗亭的急促,幸亏林子密,两没伤着跑了回,其中个吓得尿了子。第二天连里开会,每挨了个警告分。可能正是因为这事,基地才决定在周围的森林中开伐圈警戒带,而兵团的可以随们调用,也可见其行政级别很

沐霖接书,小心地放到枕头面,同时从那里拿了几页写得密密的稿纸,递给文洁,“这是那封信的草稿,看看行吗?”

“信?”

的,给中央写信。”

的字迹很潦草,叶文洁很吃地看完了。这封信立论严谨,富:从太行山因植被破,由历史的富庶之山成今天贫瘠的秃岭,到现代黄河泥沙量的急剧增加,得蒙古建设兵团的垦荒将带严重果的结论。文洁这才注意到,的文笔真的与《静的天》很相似,平实确而蕴涵诗意,令理科到很适。

“写得很好。”由衷地赞叹

沐霖点点头,“那去了。”说着拿本新稿纸誊抄,但手得厉害,个字都写。第次使油锯的都是这样,手得可能连饭碗都端住,更别说写字了。

抄吧。”叶文洁说,接沐霖递的笔抄了起

字写得真好。”沐霖看着稿纸的第行字说,给文洁倒了,手仍然得厉害,少,文洁忙把信纸移开些。

是学理的?”沐霖问。

“天理,现在没什么用了。”文洁回答,没有抬头。

“那就是研究恒星吧,怎么会没用呢?现在学都已复课,但研究生再招了,这样的才窝到这种地方,唉

文洁没有回答,只是埋头抄写,想告诉沐霖,自己能入建设兵团已经很幸运了。对于现实,什么都想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屋里安静,只有钢笔尖在纸的沙沙声。文洁能闻到边记者松木锯末的味,自次有种温暖的觉,第次全心松弛,暂时放松了对周围世界的戒心。

个多小时,信抄完了,又按沐霖说的地址和收信写好了信封,文洁起告辞,走到门时,回头说:“把的外洗洗吧。”说完对自己的这很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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